光
——读野人诗歌《磨薄的感觉·其一》
文/大田
1
深夜,在上方山寄住的小院子外面,我点燃了一盘香,然后,在黑暗中独自坐着,默念《心经》。
山是天地自然造的,屋子是山民租的,香是居士借的,经是佛说的。
什么是我的?
2
在遥远的黑龙江,那靠近北极的地方,孤独的野人是否看到了绚丽的极光?
——不!
他看到的光,不是一片,不是一束,而是一粒。
借一粒光
在熄灭中
触摸清晨
想象
撅开旷野
野人的那一粒光,恰如我的那一盘香,都是借来的。
3
夜静,人静,心不静。前尘往事,如浪涌来。
二十年前学武,然而一事无成;十年前弃武习文,只落得个文字工匠。五年来,写东写西,学佛学道,一次闭关写小说,两次进山寻灵感,三番五次离家出走求解脱,结果一样是空花泡影,镜花水月。
千里之外的野人,亦如此否?
我依稀记得,他的简介上写的是:“出生于辽宁一个偏远的小山村,扛过枪,当过工人、记者、编辑……”
经历不少,没有一个是永恒的。连一粒光都要借来的人,他还能拥有些什么?
一边胡思乱想,一边默念《心经》:
——“观自在菩萨,行深般若菠罗蜜多时,照见五蕴皆空……”
我心不空,还有一粒光。它撅开了想象的旷野。
4
黑暗的天空,没有月亮;天地之间,只有一粒光,恍惚明灭。
院子里的狗,走来走去,嗅来嗅去,许是饿了。但它什么也没找着,终于趴到墙根,睡了。
狗睡了,人醒了。
宝哥起夜,从屋子里摸黑出来,一出门,便看见了那一粒光。他顿时怔住了,猫一般立定、弓身、探步,一点一点往那一粒光移过去,入神地瞧了好一会儿,大气不喘,一声不吭。
我说:
——“你在看什么?”
他“哎呀”一声:
——“你坐在这儿啊!吓死我了!半夜三更你点个香干啥玩意儿?”
他又回屋睡了。
狗看也不看那一粒光,它形同虚无。人看了,又被吓着了。看也好,不看也好,最后都睡了。
那一粒光,终究要熄灭。
我静静地坐着,静静地看着,静静地等着。
5
默念经文,反反复复,无休无止,
——“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;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受想行识,亦复如是……”
那一粒光,是否也空?
6
夜越来越黑。
黑暗中,除了那一粒光,以及一些若有若无、不知何物的影子,什么也看不见。黑暗的远方,应该是一座山,上边有一片石。一年前,我曾连续三夜坐石观月,写了三首古体诗:
东山月半
夜半升月半,浮沉虫声乱。
青石映寒光,天书无人断。
坐石观月
东山照月残,起念不知还。
秋风忘客冷,彻夜抚石顽。
月夜天光
混沌生蛮荒,岭错石无方。
崖边无根草,月夜沐天光。
双目几近失明的野人,借一粒神奇的光,撅开了一片诗的旷野;而坐在黑暗中的我,又借着野人的一粒光和一片旷野,撅开了那早已逝去的往事,以及去年那一弯早已消失了的残月。
那一粒光,那一弯残月,如果不属于我们,那么,被照亮的诗,又该属于谁?
7
某一天,在一座寺庙旁,我买了座烧香用的黑铜小鼎。卖鼎的人目光炯炯,把我引入内堂,神秘地说:
——“你这一生颇多奇遇,经常碰见一些高人、贵人、官人……”
野人,是不是我的奇遇?
但野人很平常。说平常的话,穿平常的衣服,喝平常的酒,住平常的房子,讲平常的故事。一天酒后,他感叹自己一生有幸两次见到了沈从文。“他没一点架子,说话很慢,是个真正的好人。”
平常的沈从人,触动了平常的野人;平常的野人,写出了不平常的诗。
沈从文,是不是野人的奇遇?
那座黑铜小鼎里,燃着一粒微弱的光。那是野人?是沈从文?还是我?
8
——“是诸法空相,不生,不灭,不垢,不净,不增,不减……”
《心经》还在循环。
据说,修行人功行至深,如《心经》所说,“行深般若菠罗蜜多时”,即使无光,即使闭目,也可以看到莹莹如月的本性之光。期时,光我一体,彼此不辩,不知何者为光,亦不知何者为我。
但我枯坐良久,一无所见。
在无边的黑暗中,依旧只有一粒光;在循环的《心经》里,往事依旧在循环。
月亮出来了。
天地无边,一轮皓月,也不过是一粒光。很快,月光又灭了,比一粒光还要短暂。
人,是否也是一粒光?
9
一盘香,终于燃尽;一粒光,终于熄灭;一个我,终于僵硬。
晨曦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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